52、出府_丑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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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2、出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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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奶奶,大奶奶,西苑容姨娘要生了。”

  小丫头的呼喊声一下子将她拉回了现实,福桃儿倒抽了气,忙要跨上台阶跟着进去瞧瞧。却脚下一绊,直磕在了左前额上。

  “呀,福姨娘您小心些。”

  推开了一个好心婆子的搀扶,她才发现脚上两只鞋都穿反了。顾不上额上肿痛,踩着青砖换正了鞋子,就朝屋里跑去。

  宫缩已经开始,容荷晚躺在榻上,起先还能压着些痛。等见了福桃儿左额红肿溢血,顿时便心乱起来“桃桃,你过来。”

  福桃儿三两步扑到塌前,握住了她的手“我这就去找产婆来,姐姐,你莫怕。”

  近前看清了,容荷晚被她脸上狼狈刺得心口一滞,积压了多日的眼泪顿时便清颓而下,她压低了嗓子痛呼“桃桃”

  “姐姐别怕,我去去就来。”福桃儿知道不能再催她难受,忙扯了个生气蓬勃的笑脸来,她瞧不见,也就不知道自己笑的有多难看。

  强自扯开了容荷晚纤弱冰凉的手,福桃儿安抚了句,便朝大奶奶常氏屋里奔去。

  这是楚山明仅有的第二个孩子,大奶奶常巧云自然不敢故意怠慢。还没等福桃儿去叫门,东苑里早就灯火通明,常巧云披了件薄纱睡衫,由婆子扶着出了房门。

  见福桃儿的模样,她也知道是真的要临盆了,率先开了口“弟妹莫惊慌,一应事物俱全,产婆一刻之内便来。”

  “奴婢多谢大奶奶。”

  果不其然,日常为容荷晚开方的产婆一刻便到了。

  这是个年岁颇高的老产婆,见了容荷晚的面色,又看了看下身,便心知有些不好。为怕旁人分心,她只留了两个惯用的徒儿“乱哄哄的,闲杂人等都先出去。”

  福桃儿想要留下时,却被她一句“又不通医理,姨娘此胎不好,想叫她活命,便赶紧出去”

  这一夜,福桃儿坐在西苑的阶前,心惊胆战地起坐难安。院里的痛呼声一阵接着一阵,因为隔了道厚重木门,传到外头时,便有些不大真切。

  可纵然是木门挡了些,那些喊声人声,依然似滔天的潮水,幻境一般,让福桃儿觉着自个人尤如置身地狱。

  阶前的露水沾湿了衣摆,远处亮起了第一抹天光。

  就在福桃儿觉着自个人快要疯魔了,屋内传来一声高亢尖利的嘶喊,而后便彻底安静了下去。

  东苑众人早便等不得回去歇了,此刻唯有两个神色困倦的仆妇陪她一道等着。福桃儿再也等不下去,上前就拍门喊道“小晚姐姐你怎么样了,陈大娘,您快开开门。”

  “诶福姨娘,您别添乱。”仆妇们上前来拉扯她,却都叫她挥手推了开去。

  门愈敲愈急,里头想起物件纷落的杂乱声。福桃儿扑在门上,晃动着屏门框框作响,她突然万分后悔,为何要听旁人的话,不亲自陪在容姐姐边上。

  “大爷呢,去请的人怎么还没回来”她转头语气压抑。

  “回来过了,说是姨娘才害疼,大爷票号里实在走不开,要晌午才回的。”

  屏门向两边开启,陈大娘血赤糊拉地跑出来,喊道“不行了,生不出,生不出了”

  她是个颇有经验的老产婆,却慌成了这模样,几个婆子便心里有数,便去了东苑报信去了。

  “接了这许多胎,姨娘这下头就是开不了头”

  陈大娘的话如一记记重锤敲在福桃儿身上,她心胆俱裂地踉跄着奔进里屋。

  扑在雕花大床前,只觉容荷晚一夜间瘦得脱了相,苍白纤弱的一个人陷在宽阔软和的大床里,愈发显得命蹇微弱。

  “小晚姐姐”福桃儿抖着手轻轻唤了她声,语音破碎,心如刀绞。

  多少年的相识相伴涌上她心间,从咿呀学语到巷口的秋千架,处处都是容姐姐的身影。被玩伴欺负时,是容荷晚为她出头,训斥那些顽童。老爹过世的档口,又是她陪着料理亲友,置办丧仪。就连阿娘为了重金要卖福桃儿时,都还是她,拿了全部银钱,让自己免误终身。

  胸中酸楚到要裂开似的,泪珠儿决了堤扑朔着打湿了床畔。

  听得她的哭声,容荷晚终于撑着睁开了眼睛。她潋滟明媚的眸子没了光亮,却也不像前两日般晦暗。剧痛折磨下,反而叫她的神志清明了两分。

  许是预感命数要到了,容荷晚苍白着脸,趁着剧痛的空隙,勉强笑了笑“别哭,桃桃”

  她说话只能用虚音,福桃儿凑近了去听。

  “妆、妆匣子”

  听明白后,她起身又奔起屋外,到净房将那盒子抱了进来。

  容荷晚叫她打开匣子,满手是血地摸索了好久,才终于在匣底摸出了个黄豆大小的福袋金坠子“还记得这个吗”

  那福袋金坠被穿在粗红绳上,秀气可爱,在一匣金玉珠钗里却是微末至极。

  容荷晚在锦被上胡乱蹭掉了些血污,便要把它系在福桃儿手腕上。

  “这是姐姐在我及笄那年买了”只是那时候5两年银子实在贵重,她便坚决没有收下。福桃儿张口说了这句,便哽咽着再说不了话了。

  脸上的泪被一只苍白冰冷的纤手抹去“桃桃,你是自由身,等我去了,你便、便快快出府去瞧这福袋子多精巧原本说要替你觅好郎君”

  挣着口气支离破碎地说了这许多,下腹处又开始了宫缩,剧痛瞬间将她淹没。

  死生之事,凭你多少心字成灰,临到头了,却还是对那无尽归处怕的。

  容荷晚大口喘息着,捏着锦被的枯瘦双手青筋浮起。她突然面色扭曲地喃喃道“我好怕,明郎呢,明郎我好怕,你在哪里”

  一旁的产婆仆妇俱已经束手,也就是胡乱安抚擦汗,眼见的是不再作为了。

  怔楞地看着满床凌乱,血迹斑驳,在容荷晚扭曲痛苦的脸色里,福桃儿怔楞着,突然想到了一个人。

  “姐姐你等等,她们说大爷就回来了。”福桃儿抹尽泪,握紧了她的手大声道“城北有个大夫能救难产的,姐姐你千万别怕三刻,至多半个时辰,我把他带来。”

  忍痛扯开了两人的手,又对着陈大娘叮嘱哀求了一番,福桃儿提了裙摆,一阵风似的便朝外跑去。

  不能停,肺里憋的生疼,她得速速找匹快马,带了孙老头过来。

  哪里有快马正在焦急犹豫间,迎面便撞着一个人。仰头一看,竟是自家主子。

  “这是怎么了”楚山浔惊讶地瞧着她近乎崩溃的狼狈模样,头脸衣衫上还夹杂着新鲜的血迹,“是西苑里不好了”

  “快、快”来不及解释,福桃儿大口喘着气,“把乘云借我。”

  女人生孩子,不好时便是鬼门关走一遭。楚山浔懂这个理,当即不多问,招呼双瑞将快马牵了来,帮着胖丫头上马后,他忍不住拉着缰绳道“你骑术一般,不如说清了地方,还是我去吧。”

  孙老头脾性不好,福桃儿坐稳身子,垂首摇了摇头“大爷在票号一夜未归,主子若是能找着他。便告诉他,容姐姐怕是要不行了。”

  最后一句哽咽着说话,她再没给自个儿落泪的时间,一勒缰绳,乘云便如离弦之箭,扬起四蹄奔了出去。

  楚山浔蹙眉望着她的背影,也不再犹豫,转身对双瑞吩咐“备马。”

  说是半个时辰,等福桃儿带着孙老头回到大房门外时,却是三刻都没有费的。

  “哎呦,丫头,产妇在何处啊。可差点没把我这老骨头跑散了。”

  孙大夫脾性虽怪,却也一个人孤寡,素来也感念福桃儿的记挂。是以今日,他一看到胖丫头的样子,背了药箱丢下病人就跟着来了楚府。

  进去时,却见外头厅堂里,楚山浔、云夫人、三房的都在。甚至老太太都带着桂参家的来过了。

  见大夫顺利进去了,楚山浔同三房的没话,看了眼福桃儿,也就先自离去了。

  西苑主屋里,楚山明和常大奶奶都在,见来了个白头发的老大夫,常大奶奶板着脸上前“糊涂东西,姨娘生产,你哪儿找来个不知来路的游医”

  福桃儿红着眼还没说话,那边楚山明推开了妻子“既然来了,这位大夫便进去瞧瞧吧。”

  他发了话,几个人便都紧张地跟着孙老头朝里间去。

  隔着软垫仔细诊了脉,又看了看身上的情形,孙大夫突然眉心皱起,一脸沉重地看了看福桃儿。

  “如何”

  他没有回答,啧了声,再次伸手去诊脉。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更长了。

  屋内除了容荷晚偶尔微弱的痛呼,再没人发出一丁点声响来。

  短暂的静默中,福桃儿只是抓紧了衣袖,死死咬着下唇,望向塌边孙老头那只皱褶老迈的手。

  仿佛将一切生的希望,都寄托在了那只手上。

  “唉”孙老头摇摇头看向产婆,“她下身的血淌了有几时了”

  “昨儿三更后,约莫四个时辰了。”

  听产婆这么说,孙老头起身,摆手叹息“治得了病,治不了命。”

  见胖丫头一下子瘫坐下去,孙老头不忍,又看了眼楚山明的脸色,斟酌了下,到底还是将病人的情况尽数说了。

  “她盆骨窄,此胎本就凶险,却又服了那般阴毒缠绵的药。唉,若是昨儿夜里,留母去子,把孩子硬生生拿出来,倒或许还有的救。只是如今,怕便是成了,也早便血流殆尽而亡了。”

  他一段话叹了数回,才终于说完。孙老头平日是个爽利人,现下却啰啰嗦嗦好言慢语,福桃儿听了阖目心说没了,当即爬起来,撑着一口气扑到床边,去握容荷晚的手。

  啪得一声,却听那边楚山明骤然发难,一个巴掌打在常氏脸上,怒极“好狠毒的妇人”

  “明郎”

  听得床边人无力的唤声,楚山明再不看常氏一眼,眸色焦急疲惫地也去握了容荷晚的手。

  嫁与他四年,容荷晚高傲真诚,这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失态,恐怕也是最后一次“明郎,是我自己吃的药与大奶奶无、无关的。”

  “你怎这般糊涂啊”福桃儿却是已经猜着了些,这会儿更是痛的恨不能以头抢柱。

  容荷晚却并不看她,瞳孔里的光已经愈发暗淡,她对着空茫“我好怕,明郎,你、你快过来。”

  “自戕呵。”床边的男子却突然重重甩开了她的手,清俊稳重的脸上露出狠厉漠然,他起身轻轻哼笑了句“竟是恨我至此。”

  床上人神志开始陷入混沌,只是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,语气里是生命流逝的衰弱,还透着茫然无依的惊恐。

  “产婆”男人背过身再不看一眼,咬了咬牙阖目道“活不成了,我给你二十金,把孩子拿出来。”

  后来的事,在很多年里,记忆都像被人扣去了一块一样。

  福桃儿只记得,自己满身污血地被三个婆子按在院子里,不知道是在叫喊着什么,只是不停地挣扎扭打大骂着,却始终也解不开这梦魇。

  容荷晚是在午时一刻没了的,陈大娘迈出西苑的时候,从头到脚全浸在血里,还带着些不知名的残片黏连。

  她终于是生下了大房的长子,和卦上说的不一样,是个男婴,可惜已经断气多时,皱巴巴的小脸都憋成了紫色。

  那个男人只是一脸晦气地也走了出来,还说着要去找卜卦人算账的话。到这一刻,福桃儿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,她终于找着了容荷晚日渐枯黯的缘由了。

  只记得自己疯了一样,冲上去要和他厮打,那张素来稳重温润的脸上,毫不掩饰地露着嫌恶。

  还不待楚山明动手,她就被几个婆子扭住了手脚,正要拖下去问罪杖责时,那男人说了句“疯魔了罢了,赶出去便是。”

  院门重重关上,望着那道朱漆暗沉的木门,福桃儿觉着眼前都是血,这院门吃人似的,好像要将她咬了去。

  心胆俱裂地,她转身逃也似地跑了开去。

  跌跌撞撞,就像一头幼首在逃避猎人的追捕,她已经失了方向,连自己身处何方都全然忘了个干净。

  那一日碧空如洗,天上日阳似火,照得琉璃楼阁,夏花烂漫。可她的心却愈发觉得冰寒,好像被人挖了一块去了。

  前头粼粼一片,福桃儿看到个垂髫女童,一张脸生得明丽异常,她面前一个蹒跚学步的婴童,眉眼并做一线,正在呀呀哭泣。那女童拿着麦芽糖块,却怎么也哄不好人,便蹲下身将她抱紧了怀里。

  福桃儿疑惑蹙眉朝前走着,突然脚下一滑,险些扑进一池荷花中去。

  “小心”楚山浔伸手将她拉回岸边,惊愕地望着她浑身的泥血交融“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了,西苑里的生了吗”

  这一句生了吗,猛然间便把福桃儿拉回了俗世中去。

  突然,远处一个人影飘然而至,连话也没有多说,便执剑朝楚山浔刺去。他出手狠辣却剑术高明,尽挑着人的要害软处袭去。

  不过十余招间,便逼得楚山浔连连后退,到十招开外,便连闪躲都有些狼狈起来。

  没有兵器,手上还带着个神思昏沉的胖丫头,楚山浔实在招架不住,也是怕伤了怀里人,便作势要先把她往树下放放。

  没成想,那人却顿时收了狠招,几个起落间,又刺出数剑,灵巧顺利地就从他手里将人抢了过去。动作流畅的就好像鸟雀在凌空起舞般。

  “小桃妹子,告诉哥哥,这厮是不是欺负你了。”唐晔这回只是蒙了面,一双狭长的星眸冷冷地盯视着对面,“你说一句,哥哥便替你杀了此人。”

  “唐公子”她闭上眼,再不看那冰寒蚀骨的艳阳园景,“劳烦你捎带一程,我想出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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