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4、蚊帐_丑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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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4、蚊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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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虽说如今单是福桃儿,一月下来也能挣上个四两多银子。可断续膏的方子配一次便要八两多,是以屋子里的布置物件都未曾添补,还是和来的时候一般简陋。

  屋里头唯一能挂蚊帐的地方便在床榻的顶上,也许是先前的住户钉上去的,在床榻上一丈的高处,贴着梁柱有个短钩。

  挂蚊帐时,应该是有个长杆子挑上去的,可现下屋子里却遍寻不见。

  站在床上,福桃儿伸手比了比高度,可是差的远呢。她环视屋内,视线落在了那张圆凳上。

  从厨间洗漱完,换了寝衣的楚山浔进屋时,看到的便是她使劲踮足,奋力伸长了手,简直想要再跳上一跳的费力模样。

  半人高的圆凳,被放在床榻的中央,发出吱嘎的错位声,看样子是随时要散架,直是惊险万分。

  “下来。”压着怒气的声音响起,楚山浔怕吓着人刻意放柔了嗓子,还虚浮着张开了右臂,随时防着她要坠下来。

  “还是有些太高了。”福桃儿倒是不甚在意,站在高高摇晃的圆凳上,抱着成团的蚊帐,又踮脚试了两次,才晃着身子爬下来。她讪笑了下,虎牙尖尖,有些羞氖自己没做成这事,“嗐,明明算着位置,加了这圆凳是刚好的。”

  “叫我一声的事,还非要自己来,还真没见过你这么逞强的姑娘。”楚山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也不要她扶,抬脚跨上圆凳,接过那团蚊帐,颇轻巧地就将它挂到了梁上。

  “顾大夫的断续膏看来真的是有奇效的。”下得塌去,他扬唇欣喜地翻看自己的右腕,虽然疗效是慢了些,可十几天前,他怎么也想不到,这只右腕还能做些轻巧简单的活计。

  听他说到断续膏,正在整理纱帐的福桃儿心头一咯噔,是沉重酸涩的。手下动作加快,将宽阔的床榻围了一圈,却没有立刻去回应他的话。

  “嗯,许是再用上两剂,好好将养便能写字了。”也许顾大夫也有失算之时呢,不用完这一罐,凭什么就认定医不好呢。

  福桃儿拉好纱帐边角,朝马扎上坐了,给自己倒了口水喝。对着楚山浔时不时闪烁审视的目光,她忽然想着了什么,便从衣衫里顺着脖子摸了个坠子出来“也不必担心药费,若你不在意,过两日再配药时,便将这个当了吧。”

  那是聂家小姐赠予她的玉锁,先前怕触了他的心事,就一直没有拿出来。

  见了这玉锁,楚山浔眸子一暗。往日云烟,多少繁华锦绣尽数扑面袭来。

  “你若惦念,还是收了吧。”以为他是舍不得,福桃儿便作势要褪下交还。安抚的话也不好说,因是最近的科考也要等三年后,聂家小姐与他同岁,便是退而求其次,也鲜少会再等到那时候吧。

  微颤的大掌覆上她手,连带着玉锁一并包了起来。楚山浔沉默之后,嗤笑出声“是什么让你以为,那般只看权势的女子,我将来还会在意的”

  两个离的极近,好在福桃儿还未洗漱,仍穿着白日里的男装,衣衫宽大避体,便也不甚尴尬。

  从窗外的剪影看去,却似两个男子依偎低语,亲密无间的姿态,任谁瞧了,都少不得要误会一番的。

  “这也是你的私事。以你的资质,只要书卷不落,三年后科考,高中也是易事。到时候,没有被榜下捉婿,求娶哪家小姐,都未必不成的。”

  他凑的极近,福桃儿总是不大习惯。她说话向来实诚,此刻却为他勾勒出一番明日图景。毕竟是师从过王老翰林的,科举之变化莫测,她又怎会不知。想当年,李太白也都屡屡落第。天下间,谁又能打了包票,说自己必能高中呢。

  楚山浔却以为她是说的酸话,便又凑近了些,几乎要贴到人面颊上去了。

  从前的大丫鬟们眉目妍丽,又惯爱熏香装扮,行动间溢出的佳人香气,却叫他闻得厌烦。

  倒是这热的蒸笼般的夏夜里,眼前这眉目不美的丫头,身上一股子梳洗后的皂角清香,淡极,若不细嗅,都要淹没在这黏腻灼热的夜风里。

  “若我将来再得势,只有两桩事情是必做的,你可能猜着”放开了手,楚山浔看了眼玉锁莹润,在她毫无起伏的胸前摇晃。

  “查清冤案,替老夫人平冤雪恨。”福桃儿移开了些,抬手握住了玉锁,勉强笑了笑道,\还有什么,总归是报效国家,为天下生民\

  “第一桩你说对了”说起封氏,楚山浔眸色一凛,“若让我得势,非要将害祖母的人,剖心挖肝,一刀一刀凌迟了去。”

  说着话的时候,他如玉面庞在灯火下晃动,一瞬间福桃儿想起了冥府里修罗恶鬼的幻想。

  还没应对搭话,却见这修罗忽而换了副温和艳绝的神色,眉眼中沾上了人世最和暖凡俗的烟火“那第二桩,小桃,我一定要待你好,不会负了你。”

  枉读诗书千篇,人一旦真心起来,那口舌上必然便是笨得苍白。

  这般突如其来的心迹剖白,让福桃儿实在是有些难以回应。对她来说,从小到大,除了养父和容姐姐,也没什么贴心的家人。一旦有人待她好几分,想着的便是怎么加倍地还报。

  她如今赁屋陪着他,也只是因为前尘旧事里的一些恩义。说什么天长地久,相守恋慕,对于她这般命蹇之人,也许从来都是考虑不得的。

  眼前的青年眉目如画,琼鼻莹莹,灯火恰好在他左颊处打下一片影子,便显得那道鞭痕柔和模糊了许多。

  “你曾说过,我二人师从王老,若我是男子,这亦师亦友的情分倒是难得”福桃儿将脸侧转向灯火,嗓音淡然得带了些出世的意味,“不早了,你快先去塌上躺了歇着吧。”

  “地上闷热,蚊子又多,你也来塌上躺了吧。”对她这不冷不热的态度,楚山浔心里别扭的很。虽然晓得她的性子,却也时不时得总要想了,若他从前这么说,也不知她会如何欣喜呢。

  开了窗又罩了纱帐,塌上临河总算是有些微凉风,楚山浔躺在塌上昏昏欲睡。等福桃儿去洗漱的片刻,不觉便入了梦乡。

  然而心里头却还是记挂着要与个女子同塌,便是再熟悉,也总还是有两分期许踌躇的。迷蒙间睁开眼,塌上却唯有他一个。再朝地上一瞧,果然见个小小的身子,盖了严实睡得正酣。

  大暑那日,天上太阳简直像个火球,无情地炙烤着人间。

  饺饵店内,福桃儿面前放着三个案板,她正利落地轮替剁着荤素三种不同的馅料。心里却在盘算着,是不是够银钱去弄些冰来,抵过这两日酷暑去,也好叫楚山浔的伤处不害热发炎。

  正思虑着,却不知外间吃饺饵的客人里,有一双带着恶意的眸子将她直直地盯着她。

  呼闻外间吵嚷,有伙计进来说掌柜的叫她出去。

  “就是她,我亲眼瞧见的,方才掀了帽子对着馅料整理头发。您瞧瞧,这能吃吗”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指着碗里的头发丝,大声呵斥着。

  同她对上眼的一瞬,福桃儿心下僵住。这丫鬟她认识,正是三奶奶武凝琴陪嫁来的二等丫鬟若萍。

  “不会吧,我这伙计向来仔细”掌柜的想要解释,却立刻引来四周食客的指责质问。

  乱哄哄的,又是致歉又是免了他们的饭钱,对着挑眉得意的若萍,福桃儿却无心去与人争辩。她心底里只担心一件事,若是被楚府的人晓得自己收留了人,如今日子也越发好过,不知会不会再暗中使些手段。

  不行,看来治好了伤,平城还是不要待了。

  若萍却没想这许多,她只是在府里被三爷多看了两眼,这两日叫奶奶狠狠喝骂了顿。这会儿子恰逢有假,心里正没脸愤恨呢,偏就遇着了从前漠远斋的福姨娘。

  说起来,若萍与福桃儿还有两分相似,一样的细长眼睛塌鼻子。可她身材高挑脸上淡妆巧妙,也就算有一分姿色了。她在庭院里见过两次五爷和这位姨娘,再比比自己,心里总是不平的。于是,今日意外见了,便在汤碗里做些手脚,想着讹两个钱也好。

  那边若萍还在不依不饶,掌柜的陪了银子不管怎么赔罪都没用处。

  “这位客官,您究竟要如何才满意呢”

  “呸。”若萍突然朝汤碗里吐了一大口口水,昂着头斜着眼威逼道,“叫她将这一碗吃了,今日的事便算罢了。”

  周围食客看热闹的,此时议论纷纷,有看笑话好笑的,也有说公道话说她太过分的。可终究也没个人来管这不相干的闲事。

  “算了吧。”身后又站起个人,竟是老太太院里的大丫鬟采月。自出事后,藕生苑几个得用的丫鬟便也落了难,发卖的发卖,降级的降级。如今采月对着若萍,却也得恭敬客气的很,“到底从前也算半个主子,又何必”

  “你闭嘴”若萍回身竟啐了她一口,又斜着眼瞧向掌柜的,“到底吃是还不吃,院里好几个姐妹还说你这饺饵鲜呢,呵”

  分明是威胁要出去砸自己的招牌,掌柜的一听,本来还在犹豫的,当下一推身边的福桃儿,急道“还不快按客人说的做自己掉的头发,吃干净了,也不冤枉。”

  众人多是好奇打量地调转眼光,看向了一直静默地立在一边的少年伙计。

  就见福桃儿恭敬地缓步上前,走到若萍坐的那张桌边,垂着眸子一直是个认错不安的模样。

  “瞧你当初在漠远斋风光的。”若萍坐了下来,抱臂斜倚着桌子,笑起来尖酸得意,“朝汤碗里照照你的模样,也就配吃我的口水。”

  福桃儿始终一言不发,双手端起了那碗脏了的饺饵。因是天热,汤水的温度也是她向掌柜的提议,特意调过的。滚烫的饺饵浸入冰凉的鲜汤,皮子缩起裹在饱满紧实的肉馅上,大夏天的,一口一个,温度也是正好。

  “快吃吧,吃完了就滚蛋,叫你家掌柜的重给我做一碗。”

  暗自道了声可惜了了,一直垂首的福桃儿抬眸,对着若萍露了个天真灿烂的笑,虎牙尖尖,眉眼弯弯,竟有股说不出的娇憨自在的意态。

  就在若萍看得愣神之际,她忽然发难,抬手将整只大碗连汤带馄饨带葱花姜丝的,尽数朝若萍脸上泼去。几根被挑出来的头发丝,正好长长得贴在了她的鼻子上。

  “我去你祖爷爷的”嘭得脆响,福桃儿砸了碗朝后退开,又高声说道“比比长度便知,这头发有我两倍长,分明是你自己放了进去,贼喊捉贼也不用用脑子。”

  这话一出,众人皆将目光投向若萍的鼻梁,其中有恍然大悟者,便已经明白,照这头发的长度,必然不是后厨的人。

  可福桃儿说完,也不打算与人对峙。赶在若萍回神反击前,她三两步后退,到了门口,便发足狂奔起来。那若萍跟着三奶奶长大,果然是个泼辣敢动手的,竟扔下采月当即顶着一头饺饵汤菜,就要去追人。

  饺饵店正处在早市尽头,出了门,福桃儿偏朝闹市处,穿街过市,极是灵巧地越过人群。

  他两个自然引来过往百姓的注意,福桃儿这一年在外奔走,风里来雨里去,跑起来动若狡兔,很快便将久居深宅的若萍甩了开去。

  “娘子,为夫不过多看了两眼那花魁,你何至于、啊”绕过一个菜摊,眼看得若萍发狠追得近了,福桃儿便意态可怜地喊了起来,“你何至于竟要毒害夫君啊,诶娘子小心啊”

  看客们一见这小郎君面善凄楚的很,再一瞧后头女子面色狰狞地顶着一头汤水喊打喊杀的,便有几个好管事的上前劝说围堵。只不过扎眼功夫,福桃儿便转过小巷不见了踪影。

  “耿忠,去,快去跟上那少年。”筵沁楼三楼雅间里,一个着淡褐云锦罩月色杭罗衫的男子抿了口茶,凝眸看向楼下的风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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