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4、开导_丑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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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、开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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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将托盘里的两个白瓷酒壶安放至窗边的长桌上,又翻出个小酒杯。福桃儿看着他坐了,纤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酒杯,似是在犹疑。

  她心下叹息,伸手上前按住酒壶“要不,主子还是吃些晚膳,楼下说要来个唱青阳戏的,奴婢陪您去听听”

  “把手拿开。到了外乡,你的胆子倒是愈发大了,还敢管起本公子来了。”

  说的话虽然严厉,可语气仍是颓丧的很,那双漂亮的眸子失了颜色,只木然地反复逡巡在酒壶上。

  “这两壶是什么”祁师父说的对,男儿在世,哪儿有醉里乾坤也不知的。

  “竹叶青、米胚子。”福桃儿点给他瞧,晓得主子从不沾酒,只怕他喝不惯,才挑了两种一并带上来的。

  米胚子楚山浔见过,就是哄小孩儿的甜米酒,这丫头竟也傻乎乎地给他拿了上来。

  他脸上划过浅笑,带着稚嫩的沉重哀凉,纤长右手执壶,淡青色的酒液一线入注地倒满了一整个酒盏。

  “咳咳”

  怎么如此辣喉咙就像火烧似的,一路烫到肚腹。楚山浔孤高自傲,不喜酒徒,从开蒙起,见大哥三哥家常饮酒,便十分排斥。

  而竹叶青是以汾酒为底,数十味中药材配以黄糖泡上数月才成。此酒虽不是最烈,却也对初饮者极不友好。

  第一口喝的急了,便是这样。

  “慢些,喝不惯,奴婢再去换一壶。”被他吓了一跳,福桃儿忙上前拍背顺气。

  “咳咳不必咳”也是他不懂喝酒,像喝水一样急了些,是自然要呛到的。

  等平复了呼吸,只觉五脏六腑升腾起一股暖意,缠缠绵绵地在四肢百骸里游走,最后升到面颊上,通体舒畅。

  再饮第二口,这次楚山浔先是轻啄,待适应了酒味才慢慢将其饮尽。竹叶青的味道细品起来十分不错。入口先是辛辣,一阵劲过了,便是甘甜怡人的酒香。

  一旦适应了酒的辛辣,便会彻底沉入它带来的放达和快意。

  头三杯还是慢饮的,斟了第四杯,楚山浔仰头一饮而尽。愤懑肃然的面孔上渐渐卸尽防备负累,转而升腾起一分执迷,二分忧虑,三分悲凉。

  他安静地瞧着窗外河道上往来的商船,倾城绝色的眉眼中竟浮现出怯懦娇柔。只是一瞬间,福桃儿晃了晃眼,便见他收回了那种目光,抬手又去饮第五杯。

  一双白皙却布满厚茧的肉手挡住了酒盏,少年侧首,桃花眼中又浮上两分薄怒。

  “这样喝酒伤身,且等等,待奴婢下去叫两碟小菜来。”

  当年阿爹也是这样,落第后作了行商,每次遇事便是痛饮,以至于后来不惑刚过便辞世而去。

  她的面容还是那样丑胖,可那种发自内心的忧虑神色不似作伪,看得楚山浔熄了怒火,心口一暖。

  少年垂首想了想,薄唇一勾,挑眉命令“你陪我一道喝。”

  福桃儿想了想,点头应了。怕他反悔,赶忙把两壶酒都端了下去。她找掌柜的又重打了两壶,一壶仍是竹叶青,一壶则是清水。又要了一碟花生米,两个素菜,三两牛羊肉杂拌。

  “不必站着了,你也坐。”

  两个便在窗前的琴台上相对坐了。

  楚山浔仍是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酒,偶尔勉为其难地吃两口肉菜。福桃儿则是装模作样地喝那清水,很快将一盘花生米吃了干净。

  “自从母亲走了,若非有祖母,我在那府里就是个外人。”

  少年的酒量竟出奇得好,又是半壶过了,才有三两分绯色爬上他秀雅如瓷的脸。他目光悠长,对着个丫鬟也就拉开了话匣子。

  原来他母亲是继室,虽也是官宦贵女,家中世代书香清贵,却是人丁凋落。

  从4岁上母亲病逝,楚山浔备受冷落压制,甚至被一个不相熟的胖奶母责骂欺负。那时候连衣食用度都缩减的不够了,云夫人刚从姨娘特赦了诰命,难免也是扬眉吐气得意忘形,对个奶娃娃的困境那才懒怠去管呢。

  若非他庶二姐玉娴看不过心软,把那些刁奴欺主的事都告诉了病中的老太太,才把年幼的楚山浔从噩梦中捞了出来。

  “主子年少英才,如今可是都过来了,往后的路,还长着呢。”福桃儿听罢这一段,也是唏嘘,她怎么也想不到,堂堂世家的嫡次子,幼时竟过得比自个儿还不好。

  “往后都名落孙山了,呵,还谈什么往后。”一提起科考落榜,他眸中又染上更深的忧虑和伤痛。

  “三千名士子,皆是各省最好的那茬才俊。您瞧瞧那些人,最年轻的也多是加冠了,更有那4、50的,孙儿都比您大了,不还在考吗”

  “你拿那些庸才同本公子比”

  他自小丧母,凭借的就是过目不忘的斐然才气,十一岁那年院试及第,轰动了整个平城。从那以后,便是常来嘲讽欺负他的三哥都偃旗息鼓,父亲楚安和更是对他青眼相加,开始重视这个没太多印象的幼子来。

  这次来之前,他也觉着未必中的。可答卷后,那下笔有神一气呵成的痛快,楚山浔鲜少有这种时候。他的文章造诣的确还常显浅薄,可分辨好坏还是有本事的。作完策论的那一刻,他就笃定了自个儿一定能高中,才会有凉亭那番夸口的话。

  福桃儿看他气鼓鼓的,却因落第透着股受伤的模样。不知为何,便又是一句冲撞的话出了口

  “可人家寒窗几十年,凭什么就非要被你个小孩子比了过去。”

  这话一说,她下意识地掩口,缩了脖子偷觑他。果见少年深深地凝视自己,他的眼睛很大,黑白分明的,眼尾处微微上翘。此刻眉角眼梢染了些殷红,真正是好看到了极处。

  被他这么看着,她惊慌中又带了些紧张,到底是败下阵来,先移开了视线。

  本以为斥责的话却没有等来,楚山浔想到放榜的那幕,好像不断轮回般,在狠刺他的心。

  若他十三岁便中举,再借聂世叔的人脉,延请名儒拼上半年。到年后直接上京去参加会试,到时候金榜题名,哪怕是三甲末流,也是光宗耀祖。到时风头无两,离家时还是秀才,回去却成了进士,不知祖母会喜成什么样呢

  “怎的就没我的名字呢。祁大年那武夫说什么壶中日月长,醉里乾坤大。本公子怎么觉着针扎似的,怎么就没我的”

  说罢,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漫上水汽,他的嗓子顿时哑了,把半句话都哽咽着吞进肚里去。

  主子这是要哭了这下福桃儿可是手足无措起来,比听他训斥还觉着惊骇。

  人前那样高傲肆意的楚山浔,竟然也会为了科考落第,躲在小客栈里借酒浇愁。

  泪珠如线,合着断续哭音坠落入杯碟酒盏。美人一旦落泪,不分男女,那模样都是凄楚可怜的。

  被他感染心绪,福桃儿转念一想,人嘛,生来便是如此。纵你是皇亲贵胄,也难免有失意伤怀的。生老病死,变故苦厄,也不会因为你哭,就不来找你。

  原来主子看着样样皆有,也是会哭的。

  “奴婢小时刚被阿爹捡来时,那才是日一哭,真真是个哭包呢。”

  她语气低柔地试探,见他侧了脸却竖起耳朵在听,福桃儿伸手将那酒盏移开,目光悠远,陷入了一段久远的回忆中。

  “十二年前,宁王谋反引瓦剌入京,天子率百官死战守城。那时奴婢的阿爹在河边木盆里捡着了我。他说见着京城直如炼狱,多少富商子弟流离失所,权贵人家一夜凋零”

  她的口才很好,把这一段过往描述的真切,尸山血海扑面袭来,不比楼下那说书先生的差。楚山浔停了杯盏,一言不发,却是在细听。

  “人生一世,本就是苦有时,乐有时,起起伏伏,得意失意。主子既要走仕途,将来入朝入阁,难道会比后宅里的阴私要容易如今的困顿怕到时候都会不值一提呢。”

  楚山浔漂亮的眸子渐渐恢复了神采,他蹙眉凝神,酒劲上来了,只是盯着福桃儿开开合合的嘴。听得最末一句,更是直如醍醐灌顶般,将方才的颓丧绝望尽数扫空。

  他的视线全集中在那张藕粉色的檀口上,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要触碰它,只觉得胖丫头竟还有这生得不错的地方。

  这么想着,少年也就依照自个儿的心意,瞧着她的粉唇,轻道“过来些。”

  这明显是神智迷离的一句话,福桃儿虽奇怪,却还是依言将圆凳搬得近了些。

  还未坐定,他骨节纤长的食指就捏上了她脸颊,正歪着头用拇指朝她粉唇上抹去。

  福桃儿骇了一跳,本能地朝后仰头躲了过去。

  惊觉自己的怪异行为,楚山浔颇为尴尬,愤愤地随口道“贫贱黔首倒是能言会道,本公子才不用你来开解若是生成你这般穷苦无盐,不如寻块豆腐撞死去。”

  莫名被刺了句,任谁也是招架不住的。可福桃儿只是叹了口气,起身恭敬道“主子喝够了,奴婢替您换壶茶来。”

 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起来,楚山浔看她再不同自己多说,也是有些后悔的。等见她端了茶盏上来,只是一声不吭地侍立在旁,垂着头,目不斜视。落榜的惨淡又萦绕上少年的心头,他忽然遍想多听这胖丫头说两句,遂开口道

  “你过来些,再陪我吃两盏茶,要吃什么点心,今儿只管点了。”语调沉闷不再清冽,听着似乎是硬着头皮说出来的。

  福桃儿心下好笑,上前在他一尺外站定“主子醒醒酒,还是该回府找聂姑娘说话。”

  “不回”夸下海口却名落孙山,叫他如何有颜面去见她。

  “时辰恁早,那咱们下楼听戏去”听他口气又不好了,福桃儿犹豫着小心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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