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1、昭昭(七)_狐媚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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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1、昭昭(七)

  “我刚放在这儿的兔子呢”

  路过的少年修士被恼怒的秦云扯着衣领拽起来,魂都吓掉了,回首一看,空荡荡的树桩上只剩下了几块肉渣,便连忙摆着手道“不、不知道,不是我拿的”

  秦云眉生戾气,让身旁其他弟子七手八脚劝下来,“秦师兄,算了算了,吃我这个罢。”

  他接了熟食,方一扯衣摆坐下,眼珠子还不信邪地往树桩上瞟,嘴里骂道“真是奇了怪了,方才烤好,拧开酒囊,顺手一搁的功夫就没了。若是叫我发现谁在作怪给我等着”

  大槐树背后,叼着兔子的红毛狐狸耳尖一抖,心虚地蹿进了草丛。

  苏奈在大叶子底下藏好,龇出指甲,兴奋地搓搓爪子,流着口水撕扯起偷来的烤兔。一面啃着,一面将叶子拨开少许,从缝隙里看这些男人下饭。

  树丛外面,修士少年们也拾柴生火,休整吃饭,比来时安静许多,一时只剩狼吞虎咽的声音。

  这群少年年岁不大,等级却分明。那健壮的弟子秦云只消吃,便不住地有小跟班们七手八脚地递来烤好的鸡腿、兔头,他从数根串里勉为其难地挑出一根,还蹙着眉头,抱怨肉筋卡到牙缝。

  剩下关系好的少年们,三两个围坐一起,铺开的荷叶上摆着分到的几只瘦小的野兔,几人轮换烤食。

  苏奈的眼珠子再转,只见树下坐着孤零零的一人。此人背着一把黑色短剑,身旁放一斗笠,正低头安静地啃着干粮。

  杨昭闻着烤肉飘香,不为所动,垂下的睫毛颤了颤,吞咽饼子的动作大了些。

  片刻,一个弟子离了火堆,走到他面前,面带局促地俯身低语。杨昭怔了怔,从怀里掏出一破布缝的袋子,倒出半掌钱币,掂量一下“我身上只剩这么些了。”

  “杨昭,多谢你了。”那弟子面色一喜,伸手欲拿,杨昭却将手一收“你借我的钱,要做什么用”

  “问这个干什么”

  杨昭抬头,一双眼黑亮,极是认真“赌钱,是不行的。”

  那弟子勃然变色。片刻,复又挤出一丝谄笑,搓着衣角道“怎么会是赌钱呢”

  杨昭想了想,又将钱币倒回布袋子一些“也不能全借你,我还有些事要做。”

  “行吧行吧。”那弟子千恩万谢地接过钱来,转身点了点,放在袖中,鼻子里哼了一声“穷酸。”

  修士少年们很快地将野味剔成零散的骨架,拿出绢布擦手。仍未尽兴的,只好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来,这厢,应敏低着头,“呀”地叫了一声。

  众人问“怎么了”

  应敏手里的饼子碎成了一滩浆糊,一块一块地从指缝往下掉。他哭丧着脸,翻腾着包袱“我的包袱被雪水给泡了。”

  身旁几人倒吸一口凉气,都道倒霉。因为从此处到巴蜀还有一段距离,若是没有干粮,路上挨饿,那可有的受。

  应敏徒然翻着,忽然从一旁伸出一只黝黑修长的手臂,指尖捏着一只饼子“我的干粮是好的,这个你吃吧。”

  应敏惊愕回头,见杨昭边啃干粮边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他,涨红了脸,局促地接过饼子“谢谢谢。”

  应敏道了谢,拿着饼回到了火堆旁,默不作声地啃食。

  身旁的弟子道“应敏,你跟杨昭一块吃喝,一会儿又该被秦云笑了。”

  应敏哽了一下,看了一眼手中食物,责怪地看过来“他把吃的都给了我。你这样说,我怎么吃得下去。”

  “这又不是我们欺负他。”那少年向那边瞭一眼,悄声道,“要怪就怪杨昭脑子有问题。小三子赌钱多少次了,那不明摆着的事情吗。次次装可怜,咱们这些人里,谁还搭理他偏杨昭相信。谁说什么他都相信,这就是个傻子,他活该被骗。”

  应敏蹙了蹙眉,欲言又止。

  那少年讪讪道“应敏,这可不是我为人刻薄你知道杨昭从前的事情么”

  “什么事”

  “他一无灵根,二无根骨,一个种田的,凭什么破例被我们清虚门长老收在门下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

  “我是他同乡,实话告诉你吧,杨昭早就有过仙缘。”

  应敏变了脸色。众修仙弟子,皆是从凡人小儿中精挑细选有天赋之人,在北地潜心修炼数年,还没练成辟谷之法,成仙的门槛儿都没摸到。

  如果杨昭有了仙缘,岂不是他们众人中离成仙最近的了

  “他”

  “他自小就是个大孝子,他娘久病在床,他每日给他娘喂食、翻身,自己节衣缩食,换钱给他娘铺一块云锦软布,身上不生疮,少受些罪。他脑子又不好使,卖牛抓药,不知道被坑骗多少次,邻里看中了他傻,次次骗他去干活,他也不记仇,旁人一装可怜,他便去给人家出力,谁知道花了多少冤枉力气”

  这少年叹口气“有一天下大雨,他赶着去抓药,路上见到一个满身疮的老头坐在泥地上,哼哼着叫人送回家去。杨昭也不怕这疮传染,背起老头就上山了,路上雨越来越大,老头越来越沉,跟块秤砣似的,两个人差点儿一起翻进泥沟里。”

  “要我说,这山上荒无人烟的,他就算把人扔下,权当没见过,也不会有旁人知道。他偏要把人送上山耽搁了买药不说,还把身上带的钱丢了。”

  “回去了,自然是挨他娘一顿臭骂。邻居往来,还见他傻叽叽地跪在门口,也不吭气,屋子里他娘躺着撕心裂肺地哭呢。”

  “后来他养牛种地,好容易攒了些钱,又去买药。你猜怎么回事”他撇了撇嘴,“同一条路,同一块地方,他又碰见那个老头坐在地上叫人送回家。”

  应敏搓着胳膊道“真是个瘟神,还不躲开”

  “正常人不都是这样想吗”少年翻了个白眼道,“杨昭是个傻的,他见那老头又哭又哼地可怜,又背起人往山上走了。”

  “只不过,这次送到家里,那老头便和颜悦色地让他三天后同一时间到家里来,有话同他说。他叫老头现在告诉他,因为他还忙着。老头不肯,偏要他三天后来。”

  应敏闻言,仿佛预料到什么,眼睛倏地亮起。传说话本之中,每每高人指点,都是这样的开场。可对方接下来的话,却教他大失所望。

  “呵,偏在约定的那一日,杨昭他娘犯了头疼病,他守在床前不敢离开。但他既答应了老头,自是两难,便请郎中的小弟子替他上山跑一趟,把话带给他。”

  少年道,“那小子听说地方在山上,又高又远,本来还不乐意去呢,杨昭好说歹说,还给了几个铜板,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。真是祖坟冒了青烟,一到那地方便飞升了,那白光亮得整个村子都看得到。”

  应敏又可惜又惊愕,双手交握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“那老头是什么来头怎么也”

  “听闻那老头乃是赤脚仙人所化,管理凡间病疾,此次是来在凡间收徒的。仙人收徒,亦讲究一个时运,缘法,没赶上便是没赶上了。那郎中的小弟子,也算是治病救人,行善积德,倒叫他平白捡了便宜。”

  “杨昭此后在我们乡里便是出了名的傻子了。光知道给人卖苦力,天大的机缘一次也赶不上,如今还是个放牛的,出了门谁不奚落他两句不过,他自己倒也不见有什么难过,还继续种地,唯独他娘死的时候,见他对着坟包掉了两滴眼泪。”

  “后来,不知是不是终于反应过来了,知道我们清虚宗门广招弟子,他忽然也想跟着去修仙问道。嘿,长老一摸,既无灵根,又无灵骨,乃是个平平无奇的庸俗之身,和成仙毫不搭边。好在那成了仙的小学徒还不算忘恩负义,收徒那日天降狂风,将杨昭的名字用干玉米粒摆在了地上,长老急忙受仙人的旨意纳他入门,兼之,他有一把宝剑。”

  “宝剑”

  “嗯,是他爹锻的,就是他背上背着那把。他爹是我们镇上的铁匠。我们修仙之人,若实在不能修身,借助于外物也是一条路。那把剑成色不错,我看长老是想培养他往炼器发展。可是那剑是凡人锻造,一块凡铁,想必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。”

  他见应敏沉思不语,撞了撞他的胳膊,“你还不明白么那秦云有钱锻器,又有根骨,这里的弟子最是势利,谁更有希望成仙便巴结谁。就算日后自己没能修得仙身,也能得些照拂。杨昭,他已经错过了一次仙缘。我且问你,凡人一生能得几次仙缘一次便已是撞大运了吧”

  “换句话说,他注定没什么成仙的希望,一个凡人,你”

  话音未落,一颗石子儿擦着脸颊而过,这少年“哎呦”一声弹了起来。他一闪开,身后正大嚼兔腿的秦云无所遁形,石子咣地砸在了他嘴上,险些把他门牙撞碎,手上的兔肉掉了一地。

  仰躺在草丛里休憩的红毛狐狸扒拉开芭蕉叶子,翻了个身卧在地上,大尾巴摆来摆去,扫动着地上的碎石子儿。

  刚才那个男人话真多,窸窸窣窣,说得又难听,吵得她不成觉

  此时见众弟子乱成一团,相互瞪着,苏奈眼珠子一转,幸灾乐祸地看起热闹来。

  秦云的捂着嘴的手半晌才拿开,掌心里沾了血丝,脸都扭曲了,又捂着牙齿,恶狠狠地环视四周。秦云扭曲着脸擦着牙龈上的血,得了莫名的晦气,心里似有火烧,浑身都不痛快。

  这石子儿哪里来的谁也不曾看到。

  众弟子谁也不敢迎着这目光,便纷纷低头避开,这一避,便叫他毫无障碍地看到了树下。

  那里有一个人正低头蹲着,似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
  杨昭胳膊底下挟着斗笠,右手捏着一根细细的猪笼草,聚精会神地伸着,睫毛一动不动,有种非凡的好奇和耐性。

  草叶之上,一只黄豆大小的蜗牛,慢吞吞地蠕动过来,啃嗫草尖。

  下一刻,“咔嚓”一声

  靴底抬起,那蜗牛连带着草叶一起,变成一团粘浆。

  杨昭眼里笑意消散。

  抬头瞬间,秦云以三张符纸为剑,烧着的符纸带灼热火光“放牛的,还以为你老老实实,想不到也是个坏芯的,方才是你偷袭我扔石头算什么本事,有种单挑。”

  此符纸术法,乃是修仙之人对付有修为的狐鬼的,威力巨大。凡人没有防备之心,亦能被其所伤,烧掉头发都是轻的。众人不料秦云如此跋扈,纷纷惊呼,可是再阻拦却已晚了,秦云的光剑直照着杨昭的头顶劈来

  不得了,她的男人,她的心脏苏奈眼睛一绿,刚要窜出草丛,那瞬间,谁也没看清杨昭是如何反手抽剑抵挡的。

  只听得“当”的一声巨响,两人之间金光万丈,秦云手中光剑撞碎成三段坠在鞋面上,“滋滋”地将软缎烧出了洞疤,他顾不得疼痛,人已被冲得向后踉跄数步。

  杨昭的剑举在眉毛之上,照得眉毛分毫毕现,眼珠泛起浅浅的褐色,剑身上符文游走,熠熠生辉。

  围观的弟子皆瞪大了眼睛,面面相觑,手心渗出汗水“杨昭那把剑,怎么这般厉害。”

  苏奈的尾巴都忘记了摆动,眨巴着眼睛看着那金灿灿的一片,总觉得这把剑看着眼熟,好像在哪见过。

  “臭狐狸,你怎么还在看这群臭男人呢”红毛狐狸的脑袋叫山猫的尾巴重重抽了一下。

  苏奈捂着脑袋龇牙回过头去,却见苗姗姗轻盈地走了几步,圆溜溜的猫眼盯着前方看“诶臭狐狸,那不是你床底下那把烫死人的剑么”

 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,久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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