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、第四章_迷失的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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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、第四章

  秦龙还了餐盘,走向回监舍的路上。

  途中,经过狱内商店,他进去买了包烟,寻着吸烟区停下来抽。

  袁候一路跟着他,也拿过一根抽起来,享受久违的尼古丁钻入肺部的滋味,满腔舒畅。

  这儿的商品与外面平价,但种类不多,包括烟都是最低档次的。

  男人们爱吸烟,底层混的人,对这些都不计较。

  陆续有不少饭后烟瘾者进来,一大片烟雾在室内弥漫,一帮大老爷们七嘴八舌地聊着闲话。

  都是跟社会脱节的人,没啥新闻热点好议论,年纪大的会念叨家里的老人孩子,年纪轻的则盘算着出去后如何谋生,或者生产车间又来了什么单子,一些寻常话题,听都听出闲屁了。

  秦龙默默吐烟圈,目光落向小窗外洒进的光线,照在地面上金灿闪熠,眼前青灰色烟雾袅袅升腾,如梦似幻,化灭在无光的角落里。

  他眯起眼想着事情,袁候喊了他两声,没应答。

  袁候人又瘦又黑,外号猴子。

  进监狱下分监后,他到秦龙那一舍,俩人上下铺,之后分工做事也一块。

  当时猴子才刚满十八周岁,人小鬼大,脑热犯了错,认罪坐牢,反倒觉得挺新奇。

  那会儿秦龙进来已快一年,屈腿靠坐床头,抬下巴问他:“犯什么罪了?”

  猴子脸生看他:“盗窃,两年半。”

  秦龙又问:“为什么抢钱?”

  猴子坦言:“没钱手痒了,就想干一票。”

  秦龙嘴角浮上笑:“结果干到监狱来了。”

  猴子也笑笑,还为自己打抱不平:“他老子我原本只想拿个几千,我说真的,没想到手误多搜了只数码相机,对方死咬着说昂贵,数额大了就判得久了。”

  秦龙枕着双臂看天花板,懒懒瞥他一眼:“都一样。”

  猴子反问:“哥,你是怎么进来的?”

  秦龙看着他,轻笑一声,似答非答:“是个男人都会犯错。”

  秦龙被判刑期比猴子长,但因服刑期表现良好,获上面批准减刑半年,剩余刑期算下来跟猴子差不多,俩人也就愈加聊得上了。

  再后来,舍内进来几个同龄的,也都是两年左右刑期。

  阿华,故意伤害罪。

  老妖,抢劫罪。

  四人当中,不分年龄,属秦龙待得最久,因此其余人都喊他龙哥,平时工作吃饭都跟着他,什么事情都让他罩着。

  监狱内也是一个社会,虽然没了自由之身,但面对无数相同情况的人,正面摩擦多了,难免会起些小争执。

  每一个囚犯都是从进来时的束手束脚,到后来面对初狱者的蛮横盛行,大家私底下封着各种监区老大、监舍老大的名头,这风气几乎已是不成文的生存准则,只要没破坏监狱管理的行为规范,管教干部们也都默认睁只眼闭只眼。

  秦龙是自己监舍内的老大,平常话不多说,气场就极其强烈,即使年龄不大,但舍内兄弟们都尊敬服从于他。

  他待舍友大方,会借钱给有需要的人,也会去商店买了食物回来分享,基本上过一天算一天。若是生活费吃紧了,则在工厂留下来加会班,大伙儿感情凝聚力深厚了,有福同享有难同当。

  所以义气这东西,搁哪儿都很重要。

  中午吃饭那会儿,猴子便发觉秦龙情绪不对,现在又闷声不吭抽着烟,着实让人起疑。

  要知道几个月前大伙儿还一块说要戒烟,现在倒好了,舍长先破了例,他也没想憋着,顺势跟着抽了。

  他朝秦龙喊几声没见反应,靠墙边作罢,待后来秦龙抽完一支,掏出烟盒再点了一支,他上前阻止:“哎……龙哥,这怎么抽上瘾了?”

  秦龙侧头瞥他一眼,手上动作不停,烟蒂燃上新的,旧的扔一边去,持续抽起来。

  他狠狠吸了一口,重重吐气,手夹着烟放下,指向墙上的钟,“时间还早着呢!”

  猴子往墙上一看,十二点二十分,离下午出工还剩十分钟。

  他将眼神从墙上挪开,移到秦龙脸上,朝人走近一步,不怀好意地笑:“龙哥,你老实说,刚才那几个学生妹妹,你是不是看上哪个了?”

  秦龙目光顿滞,眸中神采微闪,吐了一小口,他换只手抖烟,嘴角轻扯:“怎么?”

  猴子搓了搓手,猥琐地笑:“想女人想得紧吧?”

  秦龙脸上笑意浅淡,没有否认。

  “我就知道!”猴子明白过来,推一下他肩臂,追问,“是不是头发很长,身材瘦瘦的,脸蛋挺白净,长得最漂亮那个?”

  秦龙颇有深意地注视窗外,仿佛那儿有一个点,引人聚焦。

  他还是没说话,却默认了。

  猴子见状脸上扬笑,搭上他肩背扑上去,像下了决心般道:“哥,你再忍忍,等到时候出去,我就给你找一更好看的妞,绝对让你爽翻天……”

  “还没待够呢是吧?”秦龙侧眸俯视他,眼神带着不屑,“就你这阅历和怂样,你要算计的还不够外面等着坑你的。”

  猴子张着嘴:“不是,龙哥,你误会了,我不是说去嫖,就你这身材样貌,别说那些爱看脸的小姑娘,富婆看着都眼馋想上。你放心,我不会坑你,我就以身试险去找专门爱好你这型的。嘿嘿,到时候你可以……”

  秦龙听着毫无兴致,脸上丝毫波动都没。

  猴子见他这样,迟疑地停下嘴,不确定问:“龙哥,你怎么看?”

  秦龙指尖的烟灰积了很长一截,他听见微微回过神来,那脆弱的一段随之落下,摔成粉碎滑落到裤脚上,堆成脏脏的一点。

  他跺了跺脚,低头沉沉出气,带有呛烟过的沙哑,声音有一丝不耐烦:“别竟给我整事!”

  快速利落说完,他回头看墙,时间已差不多。

  秦龙扔了手上的烟头,忽觉得屋内闷热呛鼻,快要引人窒息,他解了囚服一颗纽扣,跨着大步直接走出去。

  出了走廊尽头,外面光线耀眼,金秋的风徐徐吹来,照在人背上柔软轻融。秦龙双手轻捏着拳,一手握着剩余的烟支,抬头望上方天空,一片湛蓝纯净,白云舒卷。

  这样的景色常有,但他同一角度看久了,就不觉得特别。

  转念一掰手指,年头已过三载。

  这是他在里面度过的第四个秋天。

  再过两个多月,他就被释放出去,时间竟飞逝得如此快,他心境反倒愈加平静,也没显得那么迫不及待了。

  秦龙走在活动区通往工厂的路上,猴子从后头追上来,喊了一声龙哥,然后同他并肩行走。

  两人到了工厂车间,里头半成品布料七七八八堆着,乱作一团,等待犯人们后期的加工。

  监狱的加工成本低,犯人必须接受劳动改造,人人上岗工作,所以外面那些等待制成的货一车车被运送进来,日不停歇。

  工作虽枯燥,但上班时间固定,又能放风休息,平常也有娱乐,倒不显得累。

  最疲倦的是心,年年月月被禁锢着,精神也懈怠下来,在每每寂黑的夜里,空洞得让人窒息。

  秦龙白天不想多余的事儿,他是车间一组组长,最近赶一批窗帘货,人手固定不够只得加班加点,一进去就催人动手干活。

  得来的报酬都是按计件算,大伙儿老老实实做着,也能暂时替上自己在监狱的开销,勉强过着艰辛酸涩的日子。

  阿华跟老妖早就到了车间,见秦龙跟猴子掐点而来,追问刚才干嘛去了。

  猴子一张嘴尤其快:“跟龙哥抽了两支烟,顺便在想今天对面吃饭的学生妞呢。”

  秦龙挥起手掌往他后脑勺拍,下令:“干活!”

  猴子缩起脖子,用手摸了摸。

  阿华记得刚才那些女孩的模样,回忆道:“我记得坐龙哥右边那个,好像看起来挺不错的。”

  猴子给了个确定的眼神。

  老妖坐在角落,手头已经忙碌起来,他自言自语:“那些女的呀,估计都是大学快毕业的,一看就是好家庭出身的,看人的眼神架子高,没可能接近。”

  猴子表示同意:“我跟龙哥中间去过一趟厕所,就听见人在背后说我们坏话,那个有色眼镜戴的,他妈瞎得快成色盲了。”

  秦龙没给评价,只说:“你在教室里当众调侃她们,人不把你当成老流氓才怪。”

  猴子吹了声口哨,顾自回到位置上干活去了。

  还没动上手,先喊出一声:“老子上午串的一打珠帘呢?”

  语毕,周围的人纷纷抬头望过来。

  秦龙闻言回身,去看猴子工作桌上,窗帘边上的流苏全是空余的,没有任何珠饰点缀过,完全的初品。

  他走回去,问:“怎么了?”

  猴子将串珠棒一扔,像是知道谁干的好事,转身面对身后的二组人员,指着他们后背骂道:“你们!谁他妈偷换了我的窗帘。”

  二组人员忙着赶工,没人理会他,二组组长闻声赶来,看向猴子问:“咋回事?”

  “你的人……”猴子手指来指去,相当肯定,“偷拿我的劳动成果。”

  二组组长听完一笑,立马摇头:“怎么会呢,我一上午都在这儿,这些人连屁股都没离凳子过,怎么会来你这儿拿呢?你肯定记错了,没凭没据,可不能随便冤枉人啊。”

  秦龙在一旁默默听着,见猴子不依不饶,兴许是那成品快完工了,一件的钱本就难赚,自然不肯让人白白拿了去。

  他走过去插话:“老刘,上午我们听课之前,猴子确实有做了不少,后来发生了什么,如你所说,都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的,你应该问问你的人,手脚有没有伸长过。”

  老刘哑了声,还想辩解来着,张张嘴终是回过了身,问组内人员:“你们今天有谁动了一组的窗帘没有?”

  男人们相互看着,全副无知,故作不明。

  秦龙从二组的头走到尾,再绕了一圈回来,眼神随之审度,再问老刘要了今日完工的计件表格,核验一遍后抬头。

  他眼睛直视众人,语中意有所指:“是谁拿的我心里已经有数,别以为藏着就没人发现了,现在不老实交代,我可以去让警官调监控。这么喜欢窗帘,我让你未来多做一年,满不满意?”

  二组各个低头,静默无声。

  秦龙的目光由先前的散视,渐渐落到一个秃顶男人头上。

  对方一直不敢抬头,隔几秒小心翼翼偷瞄过来,正好撞见秦龙凌厉的眼神,吓得手头一颤,即刻站起身承认:“是我……龙哥……是我拿的,我错了。”

  老刘恨铁不成钢的,手指点了几下:“你给我出来!”

  男人躬了几下身,弯腰将一条成品从桌下提出来,卷成一团火速递至猴子面前,连声道歉:“对不住了,猴子,我脑子一时糊涂了……”

  猴子懒懒斜视他,鼻孔里哼了一声,没给搭理。

  男人秃着顶,身材矮小,年龄比猴子他们要大得多,表面看去是个老实人,却没料到私底下手脚不干净。

  在这种地方,类似事件常有发生,以前是些小件东西,少了大伙儿也记不得不在意,现在的情形却是不好说,谁都掐算着日子一天天过,没人会跟钱过不去。

  秦龙看着眼前低头认错的男人,只说了句:“下不为例!”

  男人低头哈腰走开了,秦龙听说过他家庭情况,目前有个生病住院的儿子,家里老母又拾荒过日子,全靠老婆赚点打工费,怕是走投无路才想出这么个小伎俩。

  傍晚收工,几个监舍长们留下来开了短会,秦龙靠墙站着,眼睛望着外面,心不在焉。

  前头管教下发几张白纸,称是回去后监舍每一人写份报告,有关于今天听课后的感想,字数需在八百左右,不认字的除外。

  秦龙自嘲一笑,整的跟个学校写作文似的。

  从前至后一一发到手上后,却意外发现多了一张白纸黑字的介绍信。

  “这是什么?”他问旁人。

  刚才管教似乎有过解释,他没有认真听,这才注意起来。

  “心理咨询啊……”隔壁一监舍长解释,“什么乱七八糟的,都快要出去了,谁会去搞这种东西,真是闲得没事找事。”

  秦龙捏着手上的纸,上下扫了一遍后,目光却逐渐笔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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